还惜诗酒别,深为江海言

【露中】国境线

他哆哆嗦嗦地在口袋里摸索着,掏了半天什么都没摸到,他丢开手里的枪,一直保持着趴着的姿势时不时会碰到伤口,于是他翻了个身才觉得好一些。

这里靠近国境线大约有个几公里,周围几乎没有人烟,只有每年快封山的时候会有几个猎户在附近建个小木屋权当临时居住地,除此之外只有漫天风雪和枯草为伴了。

王耀趴着发了会儿呆,脑子里想着他的搭档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他身上已经没有吃的了,因为那个可恶的苏联佬把他身上多余的食物都带走了,包括才刚发的白糖和酒,再这样下去,他恐怕就要挖树根出来吃了。

“娘西匹的苏联佬!” 王耀嘴里不停地咒骂道。其实王耀不是不害怕那个苏联佬拿走他所有的食物之后就丢下他不再回来,他心里可害怕了,但是那时候怎么就着了鬼佬的道儿了呢?想到这儿王耀更加郁闷恨不得往地上砸几个窟窿,可他又仔细着自己身上的伤,还是作罢了。

“真戆啊侬,就是则缺西。” 王耀泄愤不成只能骂骂自己解解气,不过那个苏联佬还是有点良心的,走之前还给王耀挖了个雪洞让他躲在里面能避风保暖,还褪下了脖子上带着热乎的围巾。

想到这里,王耀又不禁佩服起这个能干又懂得多的搭档起来。想着想着王耀一直盯着雪白色洞顶的眼皮慢慢地耷拉下来,直到失去意识的进入梦乡的那时刻他还想着他的搭档到底会不会回来呢?

镇口外有一座石桥,每到过年过节的时候镇门口总会挂上大红灯笼和彩色的幔布,他最喜欢跑到镇门外,每天都花上几个时辰对两只石狮子说话,他告诉狮子:“我觉得你们是保护这个镇子的英雄。”

和其他的小人不一样,他从来不骑在狮子的背上,他总是靠着狮子轻轻抚摸着它冰凉的皮毛。直到家里的老姆妈来找他,姆妈哄着他说:“小乖,回期困了。”

他装作没听到,仍然靠着狮子直睡到傍晚。然后被抱了下来骑在一双肩膀上,柴火燃烧升起的炊烟映着火红色的晚霞,爷爷说:“ 小乖,阿爷来接侬叻,坐好啊!” 他走过石桥,底下流淌着清澈的水,小孩子们围绕着他,嘴里喊着:“白胡子老爷爷,白胡子老爷爷。”哄叫成一团,爷爷也只是笑,随着他们去。

在街转角他看到一队穿着军装的人走过,然后他和弟弟妹妹们坐在一艘破船上,他使劲儿地摇着橹,河上飘着血红的一片儿,像是泼洒了的红颜料怎么洗也洗不干净。

王耀害怕得颤抖起来,眼睛不住地流着泪,他不敢停下手里的船橹,只能用肩膀挟试了下,慢慢睁开了眼,泪眼朦胧里他看见了他的搭档坐在木板凳上右手不断画着十字,嘴里还默默念着什么。

王耀觉得伤口有点痛,肚子也很饿,但他想和他的搭档说说话。

“伊万,你在干嘛?”

那个高个子男人迅速结束了仪式又拿了些食物递给王耀,“王耀同志,我在向我们的神祈祷。”

王耀接过食物,饿得不行的他顾不上多说只一心嚼着食物,伊万看着这个小矮子吃得没个样子,赶紧盛了杯水免得噎着他,王耀也不客气喝了小半壶。

“那伊万同志,你有没有向你们的神帮我也祈祷一下?”王耀咽下了嘴里最后一口想起之前的话题来问道。

苏联佬不去看王耀,弯下腰捡起散落在火堆边的木屑,又往火堆里扔了一把枯叶,火苗窜了老高差点烧着了伊万的眉毛。一边的王耀看到了哈哈哈大笑起来,伊万恼羞成怒,冲去床边作势就要捂住他的嘴:“你这个可恶的中国人!真该死!”

王耀只能往里躲闪,一声哎哟把正欲施暴的苏联人给唬住了,王耀看着这个人垂下头坐在他边上,才想起来忘了问他有没有找到药和食物,在外面的时候有没有受伤,这几天他一直都在想着这些问题,见到了面却不敢问了。

王耀想了想:“与其两个人都活不下去不如让一个人活下去,伊万同志,我郑重地建议你应该丢下我跑得越远越好,跑个几公里就能到国境线了。”

伊万沉默着。

王耀又说:“你真傻。”

还是沉默。

“简直是蠢飞了。” 王耀指着他的鼻子骂道。

伊万还是没有理睬他,他把王耀往里推了推躺了下来,这张不结实的床承受着两个成年男性的体重显得有点吃力,不断发出吱吱哑哑的声音。伊万一开始其实就是想丢下王耀的,他甚至给王耀挖好了天然的“棺材”还将自己温暖的围巾留给他,可是他却返回来了,走了半路还吃了大半的食物之后,又回到了这个中国人身边,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做,他想一定是自己着了魔了,他累了一天了,纷繁的思绪伴着橙色的火光渐渐归于平静。

他和王耀漫步在一片茂密的树林中,这里到处都充满了生机,他领着王耀认识这片树林里每一种他认得的植物,小时候他可是孩子王,学校附近树林里的每一种昆虫和植物他都叫得上名字,他还做了本植物与昆虫的图鉴,梦想是长大后成为一名生物学家。王耀安安静静地听着他的解说让他觉得自己童年的梦想好像实现了一半,他不知疲倦地说着,王耀也认真地听着还不时提问,他俩一直说到了晚上。

伊万有点困就躺在草地上,王耀坐在一边还在问他着些什么,他有一句没一句的搭着,嘴里还衔着根青草,他刚要闭上眼王耀就把他摇醒,指着天空的星幕说:“伊万,我不太懂,你给我说说那些星星吧。” 王耀黑色的头发隐没在深蓝色的穹幕中,只剩下一双漆黑的双眼,为什么这双眼睛总是这么明亮呢?连黑夜也不能将它融为一体,伊万看得入了迷,也不知道是沉迷在这双眼睛里还是这巨大的穹幕当中。

王耀趴在他的胸口上,心脏有力地跳动着,他又往上靠了靠听着伊万的心跳声,低声说:“你懂得真多,伊万。”

伊万被冷醒了,他撑开眼感到胸口一重,他低头看到了王耀的脑袋不偏不倚地枕在自己胸口上,他摸了摸王耀的额头发现他发烧了,可他什么也做不了,他只能用冰凉的双手给王耀降降温,可这些也不能使王耀退烧,他们需要药品需要食物可是他们什么都没有,伊万盯着漆黑一片的木屋,无声地流着泪。

王耀整整睡到了第二天下午才睁开眼,他醒来确认自己的位置发现他既没有躺在床上也没有掉在小屋的地板上,四周一片雪白,雪轧轧地盖着大地厚厚的一层,而伊万正背着他往国境线的方向走,王耀觉得人很难受,他清楚自己的情况就是个拖累,他捶着伊万的背想要说话,伊万感觉到了停了下来,放下他可是没听他说几句又背起他继续走,他坚持坐在地上不动弹,伊万就拉着他走,看着伊万沉默的表情和坚决的态度,王耀再也受不了大声尖叫起来:“ 我是活不了了,但你可以,你就丢下我吧!” 王耀眼睛泛着红,急促地呼吸着感觉下一口气就要断了,厥了过去。

王耀在睡梦当中浮浮沉沉,来到上海后,他在租界里找了个打杂的活计,东家是日本人,那对夫妻看他聪明让他给家里的儿子做陪读的,那个男孩子很喜欢他学着他弟弟妹妹的样儿叫他大哥,后来那家人回了日本,他又寻了间学校做些零工,在学校里他和那些学生们混熟了,学生们有活就会来找他,没钱的学生他就缠着别人学外文,日子虽拮据但也能过下去,就这样带大了弟弟妹妹。

那一天清早,他特意穿上了套干净的长衫,戴了顶小礼帽,在码头送走了他的弟弟妹妹们,他挥着手与他们告别,轮船喷出的热气晕了他的眼,他们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可是他却会在夕阳时望向他们离去的方向。

王耀已经不知道是第几个日夜了,他每一次醒来只能看到伊万的后脑勺,他不再坚持让伊万丢下他,也不闹着坐在地上不走了,他垂着的双手轻轻地勒住伊万的脖子,把他向自己拉近。

他说:“你醒了吧。”

“嗯。”

“我们就快到了,我想带你去我的家乡看看我生活的地方,你会喜欢的对吧。”

伊万似乎很高兴。

“嗯。”

听到我的回答,他更高兴了一点。

嘿嘿,就是颠着有点痛啊。

我再一次陷入了沉睡。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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